明震玉:“滇戏窝子”里的顶梁柱

“说什么学韩信命丧未央,站宫门听老夫改说一桩:先王爷怎比得汉高皇上,龙国太怎比得吕后皇娘;李良贼怎比得萧何丞相,大人怎比三齐王……”解放初期,在老昆明拥挤的珠玑街珠玑茶室里,一位滇剧票友一气把《顶本》、《夸将》、《进宫》三出铜锤大面唱功重头戏唱完,这在滇剧界是很罕见的。他的嗓音越唱越明亮,获得了观众的满堂彩。

“他噪音虽略带沙哑,但能越唱越铁,真不愧为‘昆明滇剧四大名票’之首,也被大家誉为‘乌云遮月的铁沙嗓’。”那位被观众赞誉的滇剧名票叫明文礼,唱完后的他连连向观众致谢。此时,在茶室拥挤的人群里,一个瘦小的孩子敬佩地望着人群中间的明文礼,心里给自己鼓劲:“我啥时候才能唱的像老爹这样好啊?”

60多年后,已经70岁的明震玉在参加2016年云南省花灯滇剧艺术周时,在丘北谈起了儿时那段抹不去的记忆。从梨园世家里走出来的他,如今也早已如愿成为滇剧的顶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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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剧第一铜锤”

滇剧是云南的地方戏曲。早在清光绪时期,滇剧就以昆明为中心向各州县发展。昆明地区的城镇农村,季节性的业余滇剧演出组织纷纷建立。如牛街庄、马村等地都出现过乡班子,有的还进行长年演出。昆明城区的滇班先后有泰洪、福寿、福升、庆寿、永庆、钰全、荣华、富贵8班。清宣统二年(1910),昆明滇班改为戏园,1921年,“滇剧’这个名称第一次出现在《共和滇报》上。

1941年1月29日,日机四批28架轰炸昆明,新滇戏院受波及停演,修复后改由京剧演员主持后台,滇剧失去了演出场所,演员只能到专州县搭班或在昆明茶馆清唱。期间,滇戏一般只是一些专业或业余滇剧演员在茶馆里清唱。1948年,光华街茶室开始彩排滇戏,著名滇剧演员碧金玉、周锦堂、哈咏天等都在这里登台演出。1956年,宝善街摊贩市场设立围鼓茶室,清唱滇戏……

那时的演出非常灵活,没有条框限制,艺人张口就能唱。滇戏班子遍布全省各县,其中的玉溪、通海、大理、永胜等地尤为热闹,被称为“滇戏窝子”。

1913年出生的明文礼原名明有福,腾冲人,滇剧净角演员,初时习生。他崇拜名净李文明的演唱艺术,遂更名明文礼,暗以李为楷模,并在刘寿山老艺人的帮助下刻苦钻研,终于崭露头角于业余滇剧界。当李文明得知业余滇剧界有与自己姓名相反的明文礼时,就专程去听他的演唱,认他为徒。明文礼从师后,声誉日增,居“昆明滇剧四大名票“之首。

同时,他是昆明滇剧业余工作者联合会创始人之一,热心发展滇剧事业,积极参加演出活动。建国后为支援国家发行“胜利公债”,支援丽江地震灾区,他热情组织参加募捐演出。常受聘于专业剧团、业余茶室和各种会议演出,不取报酬。在调到玉溪专区滇剧团后,陆续排演了很多剧目,塑造了老工人、老石匠、老农民、老支书等人物形象。 他对待艺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有句口头禅:“唱戏不淌汗,唱死无人看。”

明文礼嗓音洪亮浑厚,气息控制得当,注重吐字运腔。他常说:“唱戏就是要让观众听懂,只能腔就字,不能字就腔,而且灌腔要满,行腔要缓,快时清楚,慢时婉转。高腔,要有万钧之力;低腔,要有千里之功。”在唱腔上,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1962年省文化局领导来玉溪,在观看了《八件衣》的演出后,彭华副局长称赞他是“滇剧第一铜锤”。由于他热心于滇剧艺术,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1964年出席在北京举行的全国京剧现代戏会演的观摩代表,受到了中央首长的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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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的珠玑街,南起长春路(东大门),北至敷润桥(小东门),长1公里。这里在明清时期被称为“敷泽铺”,曾为猪羊等家畜的交易集市。清咸丰七年(公元1857年),清政府改名为“猪集棚子”继而改为“猪集街”,1944年改为珠玑街。

很小的时候,明震玉就在珠玑街和附近的各个茶室里转悠。这里的不少茶馆里,有很多滇剧票友做小规模的演出。自幼耳濡目染,让他对滇剧有着浓厚的爱好。能像父亲那样成为滇剧名角,也一直是他的梦想。

 

抹不去的童年记忆

解放后,明文礼被调到玉溪专区滇剧团后,因为工作忙很少回家,明震玉就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母亲病逝,还在读小学的他就开始吃“百家饭”,饥一顿饱一顿地凑合着。

12岁那年的暑假,他去玉溪看望父亲,得知玉溪专区滇剧团招收“团带班”学员,他第一次提出了想做剧团的学员。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一是因为自小对滇剧的爱好,另外就是他实在不想自己在昆明吃“百家饭”了,想和父亲待在一起。

望着他倔强的眼神,明文礼答应了,从此,只有小学五年级文化水平的明震玉就成为玉溪专区滇剧团的第一批“团带班”学员。

当时,虽然明震玉成为了剧团的学员,还不能算是正式员工,每月只有11元的生活费。“那时候,住在剧团里,但吃饭要跑到街道食堂搭伙,每月要交9元的生活费。”虽然每月剩不下什么钱,但毕竟能用自己的钱照顾自己了,明震玉非常开心。在当时的五六十年代,像他这么打的孩子能自食其力,也就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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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几年里,明震玉的工资也涨到了15元、18元。他的饭量在不断增大,滇剧基本功也在一步步扎实起来。那时候,这些“团带班”的学员还没资格上台演出,每天的任务就是下腰、练嗓,学习唱念做打的基本功。没事的时候,就趴在台角看演员们的演出,嘴里哼唧着强调,手脚还瞎比划着。一旦碍到那个人了,还一把被扒拉到一边去,没奈何,这帮小学员们再去找个台角扒着看。

除了一天三次的练功外,一帮孩子们还去当时玉溪城区的高地去练功。当时那里是一个山坡,还有不少树木,是练功的好地方。之后的很多年,那里成了聂耳公园。

“当时的剧院舞台上,已经铺了地毯,但我们这帮毛孩子不让去舞台上联,怕糟蹋坏了地毯。那时候剧团也穷,对舞台上的这块地毯很珍惜。没办法,一帮孩子就冬天的早晨去篮球场上练功。腰弯下去,手才接触到地面,立马被冻裂的地面将手粘住了。将手从地面撕开的时候,有时候手上的皮都被扯破了,小点的孩子就哭了,有点坚持不住了。大家就互相鼓励着,再难也要坚持过学员期。”

给明震玉印象深刻的,还有当时的伙食。“虽然在剧团里,也很难吃到大米,都是地瓜、老洋芋掺和着杂粮吃。这些东西吃多了,连排泄都困难。有的孩子蹲半天,蹲到腿都麻得站不住了,还是解不下手来。那几年困难时期的生活,想起来都后怕。”

曹文奎是当时这帮学员的老师,对这帮孩子很照顾,不管孩子们多么调皮,从来不打骂,而是一点点细心地带他们。因为这个原因,尽管明震玉年已七十,还是不忘当初的这位老师。

明震玉的开蒙戏是《狮子楼》,当时他饰演武松。在打斗中,他的侧身空翻还没完全练好,从高处翻下来的时候是脸朝地,幸亏身边的演员们配合默契,顺势将他拉了起来。尽管有些纰漏,但这么小的演员能登台演出,观众们还是报以热烈的掌声鼓励。

那次的开蒙戏,让他一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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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剧苗子”生生不息

短打、朝天蹬、劈叉……开蒙戏之后,明震玉明白了自己和真正的演员之间还存在了很多不足。从此,他练功更加刻苦,常常是学员们都去睡了,他自己还在练着。

之后的很多年里,明震玉不断登台,向观众奉献了了一出出优秀的滇剧演出,拿过不少大奖。在丰富的舞台演出和观众的掌声中,明震玉彻底脱去了身上的稚气,成为一名优秀的滇剧演员。因为身材瘦小,除了没饰演过滇剧中的弥勒佛外,什么角色明震玉都饰演过。

在多年的舞台生涯中,明震玉和当初的一帮学员都成了台柱子。而一批批新招收进来的“团带班”学员,又成了他们的师弟师妹、“徒子徒孙”。老师当初怎么带他们的,他们一样怎么带学员,一代代的薪火相传,使玉溪滇剧院的“滇剧苗子”生生不息。

“戏里人生”,是明震玉一生琢磨最透的几个字。演别人的角色,锤炼自己的心境;借别人的嘴巴,唱出自己的心得。人生的坎坷,让明震玉越活越明白,越活越通透,越活越精彩——

中国人都在遭受浩劫的那些年,滇剧也曾一度失去了观众。老艺人们受到了打压,让他们很心寒。台上没有了老艺人,他们这些年轻人被推上去,都成了台柱子。

“作为演员,不能离开舞台和观众,滇剧不能演了,就演其他的。”那些年,花灯、歌曲、话剧等等,只要不离开舞台,明震玉都去演,而且是认真地去演。在接触和演出过的各种剧种中,他既尴尬又知足,自言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其实,明震玉没说出他心底的最疼——作为一个演员,一旦离开了舞台和观众,他还有什么?他还能做什么?

浩劫之后,地方戏剧迎来了繁荣发展,玉溪滇剧院也得以恢复。对文化和艺术的渴望,让群众对新排出的《白蛇传》有了如饥似渴的追捧,每年演出100多场,还不能满足观众的需求。那些年,又成了明震玉最忙碌的时候。剧院演出满足不了观众需求,滇剧院就送文艺下乡,带着大篷车去农村演,所到之处,都挂起了阵阵“滇剧旋风”。

明震玉结婚晚,送文艺下乡的时候,孩子还小。而且当时的十场戏里,有九场他是主角,所以要不停地转换自己的身份和角色。六七十人的团队分成两个队开展送文艺下乡,每个队要几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时,孩子都怯生生地喊他“叔叔”。每次听孩子这样喊,明震玉都很心酸。“但不管怎么说,孩子比我小时候幸福,还有他妈照顾着。”每次,明震玉也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转眼间,明震玉也像父亲当初那样苍老了,到了退休年龄。但他舍不得舞台,剧团也舍不得他,他又被返聘回来。其实,从12岁进入剧团,到现在已经70岁了,他一直都没离开过舞台和他的观众。

“带年轻人很好,我教他们传统技艺,他们带我出来‘玩’。”古稀之年的明震玉,通透得像个小孩子,没架子、没脾气;台上认认真真,一板一眼;台下活蹦乱跳,嘻嘻哈哈。“我微信玩得很溜呢,手机里保存了几千张照片,没事就拿出来跟大家分享。”对自己的好学,明震玉很自信。(文/张 密 张 金 图/朱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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