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 牧
母亲在世时,经常和我们姐弟五人提起昌胜表哥和大仁老表,她总是动情地说:“昌胜表哥和大仁老表,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在最困难的时候送给我们家一担米,救活了我们一家人。你们现在成家立业了,可不能忘了恩人啊!”
说起昌胜表哥,其实和我家是没有任何血缘的干亲。那时表哥一家住在洲上,属于棉产区,虽然不种稻子,却享受着吃商品粮的待遇,所以日子相对好过点。我家住在深圩区,说是鱼米之乡,经常旱涝灾荒,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1976年是我家最为艰难的一年。本来庄稼收成就不好,雪上加霜的是,父亲重病在床急需治疗费,又是年关将近,家里没有任何生活来源,可怕到快要断炊的地步。万般无奈中,母亲想到去洲上亲戚家求援。
那天天刚亮,母亲就带着我出发了。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漫天雪花飞舞着,冰天雪地里,我们母子一步一滑地朝着洲上的方向艰难行进,饿着肚子整整走了一天。当找到昌胜表哥家时,母亲冻得全身发紫,已虚弱到说不出话,挪不动脚步,一下便晕倒在表哥家门口。表哥表嫂急忙熬了碗米汤,让母亲喝下去,母亲才渐渐恢复了知觉。表哥知道我家遇到的困境后,未等母亲开口提“借”字,就爽快地说道:“表舅妈请放心,我家粮食够吃。只要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第二天上午,表哥就从粮站购回一百斤大米送给母亲,并盛情挽留我们多住几日。其实表哥家并不富裕,他拖儿带女七口人过日子,也是紧紧巴巴的,但表哥仗义、善良、宽厚,他宁愿家人喝粥挨饿,也要尽最大努力接济我们。
回来的路上,母亲顺道来到她的姨侄郑大仁家。知晓母亲来意后,大仁老表二话不说,将自家米缸里仅有的三十斤大米给了母亲;母亲实在过意不去,他却安慰母亲说:“小姨娘见外了,洲上比圩上日子好过,抠抠牙缝都能抠出几十斤大米。”他不忍心我母亲挑着这么重的大米赶路,执意要专程送一趟。至今,我都难以忘怀他挑着沉重的担子挥汗如雨的面庞,清晰记得他一路上口渴难耐时茹冰饮雪的情景。
1976年的那场大雪和严寒,似一把冷酷无情的利剑,把母亲一步步逼上绝路,幸亏有了那担厚重的大米,像冬日里的一轮暖阳,融化了所有的坚冰,重新点燃了母亲生活的希望。当看见炊烟再次在我家屋顶上袅袅升起时,母亲悬而又悬的心终于放下了。
最后一次见到昌胜表哥,是1984年春节。表哥见我大冬天穿着破旧不堪的棉袄,很是心疼,便从自己身上脱下那件新买的呢子大衣,让我穿上,并说:“表弟都是堂堂的师范生了,可不能穿得太寒碜,不像我一个种田的,穿孬点没关系。”我穿上还带着表哥体温的厚厚大衣,一股暖流顿时传遍全身。临别时,表哥拍着我的肩膀说:“困难是暂时的,苦尽甘来,你出来工作就好啦!”目送他衣衫单薄地走在冬日的寒风中,望着他瘦弱矮小、瑟瑟发抖的背影,我的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
人生总是有太多的变故和不确定。未曾想到,表哥带着一家人悄无声息地到外地打工去了。这一失散就是三十多年啊!每到春节一大家人团聚时,母亲就会唉声叹气说:“现在日子过好了,可是却找不到你们昌胜表哥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欠着他家的恩情,要是连句感谢话都没有,怎么对得起人家的大恩大德啊!”令人万分遗憾的是,直到母亲2015年去世,我们仍然没有联系上表哥一家,这也成了我心里永远的伤痛。
饮水思源,有恩必报,这是我的信条。我从没有放弃寻找恩人,我的几个姐姐也在坚持不懈地四处打听。2018年下半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终于找到了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表哥一家人。当和表嫂坐下来长谈这么多年的离别之情时,才得到昌胜表哥早在十年前就因病去世的噩耗。我呆呆地愣在那里,心痛欲裂,这么多年的苦苦等待和寻找,竟变成了戛然而止的后悔。我一直想当着表哥的面说声“谢谢”,如今却成了难以弥补的终生遗憾。表嫂告诉我说:“你表哥当年帮助你家,根本没想过要什么回报,完全是可怜表舅妈带着那么多孩子太艰难了,力所能及地伸把手。”要不是我们如数家珍般回忆起当时的细节,表嫂一家人早就忘了这件事。
令我欣慰的是,表嫂和大仁老表身体都很健康,和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平时,我们或电话问候,或抽空小聚;到了春节,我都要带着子女登门给他们拜年。我也很想在未来的岁月里,为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做点什么,因为我幼小的生命曾被他们温暖过、拯救过,报答他们的最好方式,就是把感恩的基因一代代传承下去。
通联:合肥市包河区包河大道与乌鲁木齐路交口安徽省食品药品检验研究院 袁牧